【疫情那年/疫情那年开始的】
疫情那年,时间被折叠成两种刻度,一种是墙上日历飞速翻过的惊惶,另一种是斗室里日影缓慢爬行的凝滞,我们突然被抛入一场全球性的屏息——街道静默,机场空旷,整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,也正是在这被迫的停顿中,许多人才第一次清晰地听见了自己呼吸的声音,感到了那维持生命最基础、最隐秘的节奏。
起初,这呼吸是紧张的、带着金属消毒水气味的,口罩成为面部的第二层皮肤,每一次吸气都像经过一道安检,我们盯着不断跳动的确诊数字,如同凝视自己加速的心跳,社交距离划出的不仅是物理空间,更在心理上投下长影,那些隔着玻璃的触碰,屏幕里像素化的笑脸,让“在场”成为一种奢侈,呼吸变浅了,我们集体无意识地收紧了胸腔,仿佛连肺部都学会了保持警惕。

当最初的恐慌退潮,一种奇特的宁静开始从裂缝中渗入,通勤的喧嚣消失了,窗外偶尔传来鸟鸣,清晰得陌生,许多人发现,自己竟想不起上一次完整看完日落是什么时候,厨房里,面粉与酵母的缓慢舞蹈,取代了外卖软件的即时满足,阳台上,种子破土的速度,成了丈量时光的新尺,我们被迫从“生产-消费”的高速齿轮上脱落,却跌进了一种更原始、更属于人类的节奏里,深长的呼吸,开始重新连接我们与自身、与食物、与一片有限天空的关系。

这呼吸的再发现,伴随着深刻的失去,我们学会了在视频窗口里告别,在云端参加葬礼,无法紧握的手,未能说尽的安慰,让每一次顺畅的呼吸都仿佛带着一丝歉疚,但失去也带来了重量,让生命沉淀出新的轮廓,我们开始辨认,什么如氧气般不可或缺,什么只是喧嚣的背景杂音,对至亲的牵挂,对健康的珍视,对窗外一棵树绿意的欣喜,这些最朴素的事物,在危机的映照下,焕发出惊人的光泽。
当隔离逐渐解除,世界重新启动它的轰鸣,我们带着被疫情重塑的呼吸回到熙攘之中,有些东西永久地改变了,一部分人再也无法回到格子间,选择将生活安置在更贴近泥土的地方;线上与线下交织成新的生存常态,我们学会了在虚实之间自如切换;而那种对微小幸福敏锐的感知力,对无常深植于心的了解,或许是最重要的遗产。
疫情那年,是人类集体的一次深呼吸,一次被动的、充满痛苦的停顿,却也意外地成了一次校准,我们失去了许多,却也重新发现了维持生命本质的韵律——那不仅是氧气与二氧化碳的交换,更是与当下此刻的连接,对脆弱与坚韧的双重确认,是在充满不确定的世界里,依然选择深深吸气、缓缓呼出的勇气,时代的尘埃终于缓缓落定,而在我们共同的记忆深处,那一年特殊的呼吸声,将如潮汐般长久回响,提醒着我们:所谓活着,本就是一次次穿越尘埃,却依然选择洁净而深长地呼吸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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